练习
约 1589 个字 预计阅读时间 6 分钟
人与物 ¶
20250627
我毫不怀疑他的稚气是一样武器,非常锋利且有利于他的那一种。
这稚气并不是他的乔装,而是天赋。
精巧耸立的眶骨下,镶嵌着光亮纯洁的绿宝石。唯有他抬起头,才能叫人细细欣赏这双眼睛的全貌。否则多数时候,那宝石的色辉就十分地沉默,一大半都隐在睫毛的庇护之下,像是蚌壳保护着珍珠。
他的天真气质,不仅来源于这对彩色玻璃珠似的眼睛。每每他与人交际,总是不吝于咧开嘴。那纤薄的上唇描出一道不加雕饰的完美弧度,勾连着两颊迷人的酒窝。
这毫无掩饰的笑容,无疑是多情的。然而他熠熠眸光中闪烁的真挚,令我们亲爱的这位绅士不得不像那个指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小孩一样,微微局促。
这种局促或许是不随流俗的表现。而真正的绅士们会将其评为不成熟。
不成熟,自然就是稚气了。
......
某年某月某日
他是个真少爷。生的是,一张俊白小脸不足巴掌大,额头饱满,隐隐是伏羲骨相。一对葡萄眼水亮,眼尾向下弯,更显得年纪小。单看着,倒是个精明可靠的人。
可放眼满城里,也没有比这位更少爷的少爷了,锦绣堆、膏粱罐里,精雕细琢,长出来这么一个金人玉人。
他家里女孩子养得好,年纪轻轻就已足够独当一面。有这样的缘故,他更没什么值得挂在心上的东西了。成日漫不经心,洋场酒巷,招猫逗狗。好没意思。
某年某月某日
他有一双最寥落的眼睛,像初秋第一场寒雨,有一种驱散了热气的静默,与此时此地此世间都不相干的孑然。
某年某月某日
此时天幕已跌进灰蓝,公馆靠湖的一面,可看见对岸山边鲜艳曼丽的霞帔。
何小姐抱一只白色卷毛小犬,沿着花园慢慢游走。她一身鹦哥绿绸机海派半袖旗装长至脚面,头上烫了新式短款鬈发,两只翡翠坠子耳珰轻晃。
她年长几岁,长相与弟弟并不相似,但那摩登精致的气质,比何少爷更加凌厉,令人不敢逼视。
“你不知道呀,我这一天,难得有这种清闲时候。托你的福。”何小姐一开口,竟然有些俏皮,把距离拉近了几分。
他垂手跟在一边,不知又犯什么毛病,支支吾吾也应不上几声,脸上迅速地烧起来,惟因天昏昏,看不分明。
情节 ¶
某年某月某日
无声的泪水乍然决堤,他抑制不住地大口喘着气。咸腥的味道从胃泛上咽喉,把眼眶酸得不停收缩。
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巷尾,双手撑住泥墙,低头干呕了一阵。
稍缓过来,他翻身靠着墙面,胃部抽搐,脸上毫无表情。黯然无光的双眼,只是一片湿黏黏、冷冰冰。
好像暴雨过后地面遗留的小水坑,平静地反射着外部的一切。
一滩死水。
一双手搭上他肩膀,感到这身躯一阵复一阵的冷颤。
「回吗?」陈生斟酌地说。
他点点头,侧身躲开了陈生。迟钝地站直,迟钝地走回路上。
盛夏的晴朗的黄昏中,仿佛永远不会落下的斜阳,伸出了光灿灿的黄金刀刃,耐心地、一寸一寸地,切割着他的头颅。
在这一条,怎么也走不到头的路上。
某年某月某日
「嗳。不要再给我希望好么。」
他嘴上这样说着,眼却仍直直盯着。黑黢黢的瞳仁衔着一点期冀、一点不可为之的执妄。
某年某月某日
远去的时光默默地调转过来——
灯光热烈地打在他们身上,一群人旋转着一支收场的快乐的舞,把欢声笑语抛洒在剧场半空。
他从中央走出,敞开双臂,仰起头时,把刷白的脸照得暖洋洋的,眼底左一粒又一粒漾着小星子。
他及时唱道:「我们怎么地遇合,这事就有怎样底结果。」
乐声转了一个弯。
他们手牵着手条迈着舞步来到台前。响起默契的合唱:「我们怎么地遇合,这事就有怎样底结果。」
血红色的幕布,石青的地面,逐渐归于沉寂的空气。
可知与不可知的黑暗,如愿与不如愿的缺憾,从四周涌向中心。
定格于彼时彼刻。
灯熄了。
某年某月某日
A放声大笑。
B帮他裹好围巾,自己的一双手已经冻成红烧菜式。
A伸手去握了握,瞬间冰得打了个寒颤,犹豫片刻,终究没松开。
两人面对面站在原地,静了一会儿。
B把两人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,带着A猛地往前扑了一步。
呼吸洒在咫尺之间,微弱的温热气流,扰动脸上细小的绒毛。几分抖。
B眼里又出现那种柔柔的期望的星光,就要灼烧到他。
A眨了两下眼,闭上了,却在眼皮下骨碌骨碌地转动。那种频率类似心脏的跳动。
他听到耳边风声,还有雪花飘下的簌簌细语。
嗒、嗒、嗒。
怦怦——
被心脏的鼓噪彻底淹没。
混着雪的气味,凉凉的吻落在眉心。
场景 ¶
某年某月某日
致知高小的学舍是旧式私塾改组的,几进深的院子翻修过后看不出老旧痕迹,青竹翠藤郁郁葱葱,十分幽阔。抬头即能望见淡青的天下面,谢公钟楼,红瓦灰砖,一块大钟顺时走动,气定神闲,据说此钟一响,方圆十里清晰可闻。
惟初秋近午的日光仍有点毒辣的余韵,晒在脸上刺刺挠挠,催人发汗。